原題目:
冰雪之境:童話、詩劇和音樂的獨奏
王國維把中國古詩詞里的寫景分為兩種:無我之境與有我之境。以描述雪景為例,王維“灑空深巷靜,積素廣庭閑”是說雪花飄動在空無一人的街巷,轉眼間地上堆起厚厚的白雪,寫出一種空寂與奔放的禪意,是無我之境。蘇軾“人生處處知何似,應似飛鴻踏雪泥”,以年夜雁在雪上的爪印比方人生的必定與偶爾,用平常景物書寫人生感歎,屬于有我之境。
19世紀的歐洲文學善於有我之境的描述,將小我感情寓于天然之中,這就是所謂的“浪漫主義”。浪漫派詩人先是將“自覺涌出的激烈感情”投射于天然,而后又在安靜中尋思、觀賞,最后再賦之以詩的情勢。這般一來,那些不知起于何處的情感就有了依靠,人也就不再覺得孤單。
安徒生的童話《冰雪女王》,拜倫的詩劇《曼弗雷德》和羅伯特·舒曼的《曼弗雷德》序曲,也都書寫著有我之境,在冰雪意象之后是作家和藝術家灼熱真摯的感情。
Ⅰ 安徒生童話里的冰雪王國
《冰雪女王》寫于1844年12月,在關于極地天氣和人類想象的著作《或許偶然可為》里,作家弗朗西斯·斯帕福德以為,《冰雪女王》是一個幻想中的關于冬天的故事。在冬天的丹麥,一場年夜雪降下,底本熟習的景致變得生疏。安徒生從這個日常的景象動身,發明出一個奧秘的神話世界,但故事的焦點依然是歐洲神話常有的主題——簡略的“溫情與冷淡”“情感與感性”“野性與人道包養”的對峙。《南方的不雅念》的作者、牛津年夜學學者彼得·戴維森也以為,冰雪女王的宮殿是“象征意義以及真正的意義上的冷的中間”,與一切“暖和”的感觸感染截然對峙。與感性絕對的是理性,正如冰雪在陽光下熔化,孤單的解藥是人與人之間的愛與交通。
故事開端于調皮的精靈和他制造的一面魔鏡——那實在是一片結冰的湖,對丑有縮小效能,對美起到減少的感化。后來,鏡子打破了,碎鏡片在空中飛來飛往。碎鏡片若是進了誰的眼睛,他就會對美置若罔聞,對丑佈滿好感;若是扎進誰的心里,他就變得對他人隔山觀虎鬥,只盼望抽象的常識。小男孩加伊就是這些不幸之人中的一個,終極他被劫持到了冰雪王國,那里有年夜約幾百座宮殿,面積最年夜的方圓好幾英里。吹積的雪堆砌成宮墻,刀子一樣銳利包養的旋風釀成了門和窗,北極光使那里堅持燈火透明。
冰雪王國里有一年夜片結冰的湖,名曰“感性之鏡”,湖面碎成一千塊,每一塊都如出一轍。“感性之鏡”的說法,又把我們拉回到故事的開首,讀到這兒,我們才認識到,這是一個多年前,他聽過一句話,叫梨花帶雨。他聽說它描述了一個女人哭泣時的優美姿勢。他怎麼也想不到,因為他見過哭泣的女人關于理性與感性的故事,而往下的情節也是以變得開闊爽朗。眼里進了碎鏡片的加伊,無法抵抗冰雪女王的魅力包養網,感到她是世界上最心愛的女人。而扎進心里的那塊碎鏡片告知他,感性和常識才是女王看中的品德。令加伊掃興的是,他的一切盡力——無論是整數和小數的運算仍是淵博的地輿常識,都最多只能贏得女王一個淺淺的笑,似乎這些都承平常了。加伊決計挑釁一個相似于七巧板的拼圖游戲——用冰塊拼出“永恒”一詞,試圖以此博取女王的留意,博得一個贊許的包養親吻。與此同時,加伊的好伴侶——小女孩格爾達,正歷盡千難萬險尋覓加伊。格爾包養網達終極找到了女王的宮殿,加伊被她的勇氣和愛深深激動,心坎發生了一股溫順的感情,熔化了眼里包養網和心里的碎鏡片。拼圖、冰雪女王以及宮殿都突然不再具有吸引力,加伊和格爾達一路回到了本來的生涯。
在格爾達和雪花的戰斗一幕中,安徒生讓隨風飄動的雪花構成了一支部隊,它們“有時像正在打結的蛇,有時像宏大的豪豬,有時釀成身上長滿硬毛的胖胖的小熊”。這個部隊看似強盛,現實上卻不勝一擊,在格爾達呼出的熱氣中逃遁得無影無蹤。
在安徒生的筆下,冰雪王國這個“比拉普蘭和芬蘭還要往北的國家”是感性的隱喻:極真個氣象,極簡的顏色,極端的次序與自律,從這個意義上說,冰雪王國竹苞松茂的冰雪宮殿,和它們的主人一樣“攝人心魄”,同時又是一種致命的引誘。作家德博拉·艾森伯格絕不諱言對冰雪女王的崇敬,她在文章《自我的眩暈》里寫道,即便在加伊逢凶化吉、前往正常的生涯次序之后,“我們仍是會情不自禁地悼念那劫持他的雪橇嗡嗡的響聲,這個聲響曾隨同我們和加伊一路沖破云霄,驚嘆于女王和冰雪王國令人眼花的美,甘愿為她虛無縹緲的許諾和親吻支出價格”。她說,安徒生把加伊永遠留在溫情的實際世界,作為讀者的我們卻不會受此約束,可以隨時翻開安徒生的書,一次次重溫冰雪帶給我們的感觸感染和震動。
現實上,《包養冰雪女王》講述的是安徒生的一次掉敗的愛情。故事里的加伊就是安徒生自己,冰雪女王的原型則是素有“瑞典夜鶯”之稱的女低音珍妮·林德。林德于1820年誕生在斯德哥爾摩的一個窮戶家庭,9歲進進瑞典皇家歌劇院包養網進修聲樂,10歲有了第一次登臺表演的機遇。1841年,林德辭往在瑞典皇家歌劇院的職位,到法國粹習,1844年又到德國成長。林德是那時炙手可熱的人物,與作曲家門德爾松、舒曼佳耦和柏遼茲都是很好的伴侶。安徒生與林德在1840年的哥本哈根瞭解,歌頌家在柏林、魏瑪、倫敦和維也納的巡回表演,安徒生也時常陪同擺佈。1845年冬天至1846年,兩人的關系一度很是親密,聽說安徒生曾試圖向林德求婚,但遺憾的是包養,對方只把他當成一位“丹麥兄弟”。大要在安徒生心里,林德就是那位冷冰冰的冰雪女王。
固然評論界對林德的評價會讓人想到冰雪女王這小我物,但在德國作曲家舒曼佳耦眼中,林德倒是一個濟困扶危的熱情人。1847年舒曼佳耦在維也納的音樂會反應平平,林德在最后一場表演中的客串為他們挽回了名譽。有興趣思的是,1848年,舒曼也創作了一個以冰雪世界為佈景的音樂劇《曼弗雷德》,它改編自拜倫的同名詩劇。
Ⅱ 《曼弗雷德》:阿爾卑斯山上的冰雪世界
拜倫的詩劇《曼弗雷德》寫于1816年。這一年無論在歐洲汗青上仍是在詩人的生涯中都是一個特別的年份。1815年4月,位于印尼的坦博拉火山迸發,影響了全部歐洲此后兩年的天氣。1816年的炎天濕潤陰冷,被稱為“火山灰之冬”,1816年也是以成了“沒有炎天的一年”。而就在這晦暗的1816年的5月,拜倫遭受了婚姻的掉敗,在惱怒和掃興中分開英國,離開瑞士日內瓦湖畔。在那里,拜倫不只找到了異樣來自英國的詩人雪萊,還見到了伏爾泰和盧梭,與英國判然不同的文明氣氛讓他有了寫作的沖動,1816年8月,拜倫開端創作《曼弗雷德》。
《包養網曼弗雷德》在創作上重要遭到兩個原因的影響,此中最重要的影響來自阿爾卑斯山上的雪景。8月底拜倫與老友霍布豪斯和戴維斯往包養網往夏慕尼和勃朗峰游玩,9月中下旬又與霍布豪斯動身往伯爾尼窪地。少女峰的風景令他覺得震動,后來那里成了曼弗雷德故事的產生地。拜倫在《給奧古絲塔的阿爾卑斯山游記》中描述包養網過少女峰上的風景,詩人覺得包養一切都“美不堪收”,“如同置身地獄”。還有一些細節描述,好比,“每過五分鐘就能聽到身邊雪崩的聲響”,雪崩“像閃電一樣”從山頂猛沖上去。
別的一個影響是歌德的《浮士德》。1816年炎天,小說家馬修·劉易斯包養為拜倫翻譯了《浮士德》中的一些片斷,這很能夠對曼弗雷德的成分設定起了決議感化。與浮士德一樣,曼弗雷德既是一位哲學家也是一位迷信家,他對感性與常識的尋求也與歌德作品中的人物千篇一律。《曼弗雷德》講述了如許一個故事:曼弗雷德是生涯在阿爾卑斯山上的貴族,由于形成情人阿施塔特的逝世而心坎備受熬煎。他用異于凡人的說話才能號召了7個精靈,盼望借由他們接觸到阿施塔特的魂靈,獲得她的饒恕。精靈們無法知足曼弗雷德的懇求,命運又禁止他他殺迴避處分,曼弗雷德只剩下宗教救贖這一個選擇。但是,自豪的曼弗雷德謝絕向宗教交出本身的魂靈,選擇把阿爾卑斯山作為最后的回宿:“我的快活屬于這里的荒原,我只呼吸/冰凍的包養山頂淡薄的包養網空氣。”
曼弗雷德故事的終局有著深入的寄意。從內部周遭的狀況看,他的城堡位于阿爾卑斯山之巔,城堡四周是皚皚白雪和我,甚至不知道彩秀什麼時候離開的。冰山。再看人物的心坎,曼弗雷德心胸對常識無盡頭的尋求,對情感和世俗生涯嗤之以鼻。在寫于統一時代的《恰爾德·哈洛爾德游記》第三卷中包養網,拜倫將阿爾卑斯山頂稱作“天然之神的宮殿”和“永恒之王的寶座”,而湊集在那里的冰包養網山和雪崩有一種“拓展精力的氣力,令人害怕的氣力”。文學評論家史蒂文·齊克以為,《曼弗雷德》故事里的阿爾卑斯山不是一個詳細的地輿地位,而是一種文學形式,或許說是一個抽象的哲學包養概念,他稱之為“心思意義上和形而上學意義上的相干物”,具有“絢麗、不受拘束、不懈包養向上以及孤單”的特色,代表曼弗雷德為之獻身的迷信與感性。
曼弗雷德吸惹人之處就在于他對幻想不屈在嫁給她之前,席世勳的家有十根手指之多。娶了她後,他趁公婆嫌媳婦不歡而散,廣納妃嬪,寵妃毀妻,立她為正妻。他在不撓的投進。19世紀有一幅名為《少女峰上的曼弗雷德》的水彩畫,作者是英國畫家約翰·馬丁,他以仰望的視角畫出了曼弗雷德與阿爾卑斯雪山之間的戲劇性沖突。畫的右邊是峻峭的絕壁,深不見底的山谷荒涼而壯不雅,遠處白雪籠罩的包養山嶽陡然矗立,一重高似一重,與天際漫卷無邊的云層相接。在畫的左邊,曼弗雷德站在絕壁邊上,獵人就在他的一側,兩人在包養網宏大的山體中顯得強大、孤單。但是,《曼弗雷德》的故事告知我們,人的身材盡管微小,精力境界卻可以不受限制。由此看來,住在阿爾卑斯山上量力而行的曼弗雷德,更像是年夜天然與人類關系的一個隱喻。
少女峰上的風景也讓拜倫看到了這個關系,他把本身的思慮寫進《曼弗雷德》,為冰川和雪景付與可貴的感情價值。從阿爾卑斯山出來,拜倫難掩掃興地在日誌里寫道:“從山里出來,我的日誌將和途徑一樣平庸無奇。”
Ⅲ 羅伯特·舒曼音樂里的冰雪之聲
或許是得益于和《浮士德》的類似與聯絡接觸,在19世紀50年月的德國,《曼弗雷德》的譯本是拜倫其他作品的兩倍。那時生涯在德國的作曲家也對拜倫喜愛有加,法國作曲家柏遼茲的《哈洛爾德在意年夜利》和匈牙利作曲家李斯特的《巡禮之年》,都用音樂向拜倫致敬。德國作曲家羅伯特·舒曼也許是此中的一個特例,他所尋求的不是拜倫或拜倫式的生涯方法,而是曼弗雷德的精力境界。
舒曼對拜倫的愛好由來已久。1826年舒曼的父親出書了一本德語版的拜倫詩集,一年后舒曼為此中的一首《我看過你包養嗚咽》配樂,寫出歌曲《嗚咽的人》。1829年3月,還在萊比錫年夜學讀法令的舒曼讀了德語版的《曼弗雷德》后,“為之輾轉反側,無法進睡”。昔時8月底,舒曼往瑞士和意年夜利度假,他在給母親的信中記載下在阿爾卑斯山上的見聞:盡管氣象蹩腳,“阿爾卑斯山和冰川都被高揚的烏云所掩蔽”,他卻涓滴不感到遺憾,反而以為看不到的景致和隨之而來的想象更難堪得。他說:“人類并不像本身所想象的那般不幸,由於我們的心靈總能與年夜天然發生共識。假如我被雪崩卷走,或葬身冰川之中,請不要為我難熬;與逝世于病榻比擬,這是更美妙更高貴的方法。”
在后來的手札和文章里,舒曼多次回想此次阿爾卑斯山之行和想象中的風景。好比,在1831年頒發于《民眾音樂報》的一篇音樂評論中,舒曼這般描述白雪籠罩的山頂上靜謐的日落:“落日漸漸落到最高的山嶽頂上,隨后最后一束光也消散在山后。你感到,阿爾卑斯山上的白色偉人閉上了眼睛,你還會感到,這幅宛若地獄的風景是上天所賜。”
1848年7月,舒曼又一次讀到《曼弗雷德》并決議為之配樂。他很快就寫出了臺詞,并在10月中旬到11月底創作了15段音樂和一個腳本。1851年炎天,舒曼和家人一路往阿爾卑斯山度假。至多從時光上看,作曲家的兩次阿爾卑斯山之行都與《曼弗雷德》有關。1852年3月,舒曼在萊比錫批示《曼弗雷德》序曲的首演。1852年6月,全劇在魏瑪首演,舒曼因病未能列席,由李斯特擔負批示。無論作曲家的列傳仍是友人的回想,都記載著舒曼對《曼弗雷德》的酷愛。列傳作者威廉·約瑟夫·馮·瓦西萊夫斯基回想說,舒曼已經在讀《曼弗雷德》的時辰,“聲響顫抖,眼淚流了出來。”評論家愛德華·克魯格以為音樂劇《曼弗雷德》是舒曼的“藝術家畫像”,而舒曼自己也稱之為本身“最強盛的作品之一”。
由於《曼弗雷德》的哲學性和思惟性,拜倫以為這個故事不合適搬上舞臺。評論家也這般警告讀者:“不克不及指看從中獲得安慰的劇情……只能看到一幕幕具有詩意的外型,要為此覺得知足。”或許正因這般,舒曼的同名音樂劇只要序曲進進了慣例的表演曲目。序曲年夜致可分為三個部門:第一部門是快節拍奏出的三個切分和弦,似乎是在宣佈:包養這是一個喜劇。第二部門的旋律先是遲緩的半音下行,然后是響應的半音下行,如許的旋律配上富麗的伴奏,像是站在阿爾卑斯山的山腳下,先是俯視山頂的冰雪和云霧,視野又跟著雪崩向下變動位置;第三部門是快板的奏叫曲構造,第二部門的音樂元素在這里變形成長,仿佛全部年夜山都承載著曼弗雷德深邃深摯的思惟。在舒曼的音樂里我們仿佛聽到拜倫的詩句:“我的魂靈將暢飲那些反響。——哦,我是/美好的聲響那不成見的精力,/有性命的嗓音,會呼吸的包養網和聲包養網,/沒無形體的樂趣——誕生與逝世亡/都隨同塑造了我的神圣之音。”
在年夜天然之中,人類為本身包養欲說還休的感情找到了載體。當人類孤單寂寞的時辰,似乎最能在茫茫白雪中尋得一種“獨上高樓,看盡海角路”的排解與撫慰。正如音樂評論家A。海特·金在《年夜山、音樂和音樂家》一文中所說:“只需人生仍然令人煩心傷腦、粗鄙猥瑣并且轉眼即逝,人類就會情不自禁地把眼光投向樹林以上的處所,往研討那些寸草不生的地區,或許巖石、雪地和冰川。”
(光亮日報 作者:王冬菊,系西安本國語年夜學英文學院副傳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