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害詞:陳平原 名人手跡
《學書小集——陳平原書與文》封面
《學書小集》自序
兒時的愛好之一,是趴在書桌邊看父親寫字。有一次被父親用羊毫在臉上畫了好幾個圈,嚇得年夜哭,可事后仍是樂此不疲。上學后,在父親的催促下,也曾專心操練羊毫字,但盡無先輩學者扎實的孺子功。山村插隊,當了好幾年平易近辦教員,照理說是有唸書寫字的機遇的,因無人領導,亂寫一通罷了。上年夜學甚至任務后,住房逼仄,書桌限制,只能抽暇寫點小字。好比,友朋通訊時,我改用八行箋。
二十年前,撰文應用電腦;十年前,手機代替了手札。很快地,本來記憶中穩健且精美的漢字,臉孔變得日漸含混。瀏覽沒有題目,可拿起筆來,居然會缺胳膊少腿的。恰是有感于此,唸書間隙,我又撿起了棄捐已久的翰墨紙硯。
八年前,一時髦起,我選擇三種明刊戲曲——明崇禎年間刊本《孤本西廂》(陳洪綬畫圖、項南洲雕刻)、明萬歷二十九年(1601)金陵書肆繼志齋陳氏刊本《紅拂記》、明萬歷戊午年(1618)吳郡書業堂刊本《還魂記》——的四幅插圖,配上自書的原作文句,燒制成筆筒,贈予友朋。筆筒後果不錯,字也頗獲好評,這讓我信念年夜增。
五年前,我開端為本身編著的冊本題寫書名(此前只寫過一種),且越寫越順,如“瀏覽晚清”“年夜學新語”“論文衡史”等,便都說得曩昔。
往年因身材欠好,加上伴侶送來宣紙,寫字的興趣實時間年夜為增添。因專門研究的緣故,決意擇古今詩文隨便書寫,既溫書,也養神。為此,還吟了一首打油詩:“少時練字重摹臨,老邁鈔書無古今。唐宋遺風常頂禮,自家臉孔亦可親。”
陳平原書法(選自《學書小集——陳平原書與文》)
仰山樓主人見過我那些有失體統、但頗有特性的“鈔書”,竟然年夜為贊嘆,積極籌措起書展來。與之共同,還要印制一冊優美的小書。伴侶美意難卻,可我仍是有自知之明的。此乃唸書人的“書跡”,而非書法家的“墨寶”,只是證實我在日常應用電腦之余,沒有完整忘本,還在保持寫字。
唸書人的字,也有工拙美丑之分。這方面,我沒有充足的自負。開列自家著作目次,并供給兩則相干漫筆,說難聽是顯示我的任務范圍與興趣,以便讀者知人論字;說欠好聽呢,那就叫“戲不敷,曲來湊”。
書名“學書”舞蹈教室,意思是兼及唸書與練字。前者如《史記》說項羽少時“學書不成”,后者則有曾鞏《墨池記》談王羲之“臨池學書,池水盡黑”。
以打油詩《鈔書》開篇,帶出二十則我愛好的前人言辭及文章片斷,再加五付自撰的聯語,盼望讀者鑒賞珠玉時,略微疏忽木匣的粗拙——比起我的書跡來,那些文辭無疑更值得細心品味。
2018年5月6日于京西圓明園花圃
(《學書小集——陳平原書與文》,自刊本,2018年)
《年夜字書》短序
仍是前年深圳書展媒介的那句話:“在電腦及收集時期,堅持翰墨紙硯,包含著技巧與審美,但更是一種生涯方法與文明情懷。對于唸書人來說,‘瀏覽’、‘寫作’與‘書法’,三者不應完整分別。”
當下中國,簡直一切書法展,欣賞者都只是看氣與品墨,少少追蹤關心教學場地人家究竟寫的是什么。由於,都是文鈔公,要不唐詩宋詞,要不格言警語,大師爛熟于心,于是只談技能,不辨工具,少少有當真瀏覽甚至品鑒書寫內在的事務的。
既然都是鈔書,鈔詩詞不如鈔文章,鈔前人不如鈔本身,后者最少具生疏感,有棱有角,不滑不膩,迫使你出場后須稍為走心。
《年夜字書——陳平原書法與文章》封面
往年出書新舊著作五種,應三聯中讀的約請,將此中的《昔時游俠人——古代中國的文人與學者》制作成音頻節目,傳佈後果甚好。這回則是將《學者的人世情懷》中三文,轉化成挺拔獨行的“年夜字書”。
以下四十則短語,分辨出自《學者的人世情懷》(1991)、《世紀末的思慮》(1996年)、《數碼時期的人文研討》(2000年)。尤其是第一篇,初刊《唸書》雜志時惹起很年夜爭議,日后世風騷轉,又變得廣受好評,支出各類全集,且成為我學術漫筆的書名。
二、三十年前的文章了,說好說壞都無所謂。要害在于,借助此三文,得以識別我輩學人已經走過的坎坷途徑:“除了留下自家精力摸索的印記,更盼望從一個特定角度見證二十年來中國粹術的變遷。”
2021年6月28日于京西圓明園花圃
(《年夜字書——陳平原書法與文章》,自刊本,2021年)
《游俠·私學·人文——陳平原手稿集》后記
對我來說,1991年是個非常要害的年份。除夕那天,寫下《<千古文人俠客夢>后記》,為完成一部突發奇想的小書而洋洋自得;半年后撰寫“校畢補記”,則感嘆愛好劍俠的父親往世,“再度燈下涂鴉,不由悲從中來”。快要三十年后,為《古代中國的述學體裁》(北京年夜學出書社,2020)撰寫自序:“父親的英年早逝,對我是個宏大衝擊,但也促使我敏捷成熟。這個世界上,最關懷、也最掛念我的人走了,以后一切都只能本身做主。”
往年炎天回潮州,母親交給我一包工具,我翻開一看,淚如雨下。那是我出外念書時代寄回來的家信,父親裝訂成冊,下面還有不少圈點。最早一封寫于1978年3月11日,那是我進中山年夜黌舍園的第二天,重要內在的事務是報安然。最晚一封則是1989年10月30日,信中說起剛寫完一篇談武俠小說的文章,預備某雜志來歲第一期用。經查,那是我第一篇會商武俠小說的文章,題為《武俠小說與中國文明》,刊《文史常識》1990年第1期。若將此信支出手稿集,跟《我與武俠小說》相照應,那再好不外了。惋惜這封家信今朝不宜頒發,于是退而求其次,選了一則略風趣味且無傷年夜雅的,那就是1988年6月15的家信,附錄在此。
家父陳北(1925—1991)自幼愛好舞文弄墨,對于本身因餐與加入反動而中止學業,暮年多表懊悔。我能上年夜學且略有所成,父親很引認為傲。生病無法下樓,翻閱兒子著作及家信,便成了他暮年最年夜的文娛。也正是以,我的家信毫無文采,也不太觸及家國年夜事,除罕見的報喜不報憂外,更多的是報告請示本身及老婆的學術成就。那時的我,認為好好唸書,就是在酬報怙恃養育之恩。直到父親遽然往世,我才恍然悔過:“學海無涯,小我的成績無論若何是微小的;而失怙之痛以及未能酬報養育之恩的懊悔倒是這般銘心刻骨。”(《子欲養而親不待》,見《學者的人世情懷》,珠海出書社,1995年)。跟著時光的推移,這種自責有增無減。
《游俠·私學·人文——陳平原書稿集》封面
往年十月,我在深圳舉行《說文·寫字——陳平原書展》,除了書法作品及相干著作外,還擺設了《章太炎與中國私學傳統》《未知逝世,焉知生》兩份手稿,以及兩則家信(1985年12月3日、1988年6月15日)。不雅眾敵手稿沒什么感到,對家信則愛好盎然,紛紜趴在展柜前細心識別,且嘖嘖稱奇。父親保留了我上百封家信,用羊毫寫在八行箋上的,約占三分之一。那是由於,小時辰愛好看父親寫字,也隨著信手涂鴉,惋惜因文革及下鄉,沒能保持上去。上年夜學后,先生宿舍空間狹窄,放不下翰墨紙硯。父親于是提示,無妨借家信保存一點寫羊毫字的習氣。
這回印制手稿集,思慮再三,仍是決議收一則家信,借以留念雖早已往世、但仍在催促我踉蹌前行的父親。
2020年3月6日于京西圓明園花圃
(《游俠·私學·人文——陳平原書稿集》,自刊本,2020年)
《年夜圣遺共享會議室音——文明的碎片以及瀏覽的樂趣》短序
此書緣于我十五年前的一次冒險,至今想來,仍覺不成思議。
包含瀏覽、醞釀、寫作與修訂,三個月交出三萬多字,聽起來似乎不太難。可現實上,這是一本年夜書的導論,需概述五千年的中國藝術。這般年夜題小做,與我常日作風懸殊,屬于命題作文。此乃國務院消息辦公室組織的書稿,由文物出書社詳細擔任,以中、英文情勢對外刊行,面臨歐美發財國度的高中二年級先生或非專門研究讀者。
該年夜書最後題為《中國珍寶》,要我寫的是導論《中國藝術五千年》,詳細作品賞析由鄭巖、孟暉、揚之水等擔任,任務同時睜開。談“中國藝術”,他們三位哪個都比我行家,讓我打頭陣,天然小心翼翼。明知藝術史不是我的專攻,為何非要趕鴨子上架?現在一聽我就說不合錯誤,轉而推舉了好幾位優良的學者及作家,可都被國新辦及文物社否認了。來由是,專家不難把工作說得太復雜,很難吸引國外酷愛中國藝術的青少年;作家文筆精美,但專門研究性不敷,又怕出紕繆。選擇我的緣由是:半懂不懂,略知一二,文筆清通,句子不太繞,譯成外文恰好。歸正說來說往就一句話:非你不成。
我并不鄙棄淺顯讀物,並且認可外宣任務很主要,但我最多只是個愛好逛博物館/美術館的唸書人,怎么會天上失落餡餅呢?開端認為是責編張小船的主張,她是我老婆夏曉虹的好伴侶;后來了解非也,是由於我此前在《文物六合》上的連載,被文物社同人盯上了。《年夜英博物館日誌》(濟南:山東畫報出書社,200教學3;臺北:二魚文明出書公司,2004;【增訂版】,北京:三聯書店,2017)是我業余撰寫的一冊小書,部門章節連載于《文物六合》2001年第6至11期;書出書后年夜獲好評,央視唸書節目還專門制作了五非常鐘的專題片。約略與此同時,首都博物館舉行年夜英博物館專題展,三個講座中,聽說我的最受接待——由於最接地氣,說白了,就是最不專門研究。
跟著高級教導的普及、博物館工作的推動,以及internet的無遠弗屆,年青一輩觀賞藝術的才能,以及對中外藝術史的清楚,與二十年前不成同日而語。既然已水漲船高,我的小書還值得出書嗎?
毫無疑問,這是普及讀物,學術上乏善可陳。文章是我寫的,但思緒及學問應回功于我參考的諸多冊本。除注明出處的,還有好些屬于學界共鳴,我只是瀏覽、消化、接收、編寫,說難聽點,就是“撮要鉤玄”。學術上沒有任何進獻,只是表達上頗為可取。能把復雜深奧的工具講得簡略、淺俗、風趣,並且不太走樣,這當然也是一種本領。
現在這三萬多字的長篇導言《年夜圣遺音——文明的碎片以及瀏覽的樂趣》交到文物出書社,聽說是一片叫好聲。只校訂了個體細節,頓時進進翻譯與排版。並且,受我文章的啟示,書名干脆改為《年夜圣遺音——中國現代最美的藝術品》,2006年3月發行中文版及英文版;2009年7月第二次印刷。書做得很講求,字體小,燙金,有美感,但不太好瀏覽。說真話,我不是很愛好,但聽說作為交際禮物贈予,很受接待。
《年夜圣遺音:中國現代最美的藝術品》,文物出書社2006年版(圖片來自收集)
國新辦及文物社對此書很是滿足,并是以誤以為我能寫這類雅俗共賞、中外通吃的文章(冊本)。接上去的委以重擔,其實讓我驚惶失措。
底本就熟習的遼寧教導出書社社長兼總編俞曉群,轉任國度外文局旗下的海豚出書社社長,很想有所作為,從國新辦何處清楚到我的“事跡”,于是讓沈昌文師長教師出頭具名,請我們佳耦吃了好幾回飯。最后“圖窮匕首見”,說是要簽合同,讓我寫一本《中國人》,以多種外文發行,挑釁林語堂的英文滯銷書《吾國吾平易近》。我酒量本就很差,加上沈師長教師插科打諢,一不警惕就承諾了。俞兄頓時送來出書合約及一年夜摞參考書,不久又先容好幾位翻譯家會晤,弄得我很是嚴重。先是思緒有不合,我對從三皇五帝說起不感愛好,盼望集中講述晚清以降這一百多年中國人走過去的途徑。那種觸底反彈、悲欣交集,實在更勵志,也更有可讀性。人家考慮了一陣子,批准我這別具一格的“外宣”。后來,我又嫌汗青論述太繁重,想做成相似《年夜圣遺音》的圖文書,好比叫《刻在臉上的汗青——一百六十年來中國人的喜怒哀樂》或《中國人的面貌——一百六十年來中國人的喜怒哀樂》,人家感到這主張也不錯。再后來,我終于舉手降服佩服了,由於重讀中英文本《吾國吾平易近》,清楚一個簡略的事理——林語堂的優點在雙語寫作,像我們講座場地這么操縱,無論若何盡力,也出不來那種渾然天成的後果。
五年前,一帶一路逐步成為熱點話題,國新辦又要文物出書社發布相干圖書,初步命名為《一帶一路沿線文物及藝術》。我記得很明白,2015年5月22日文物出書社會議上,引導把此書的意義吹上了天,專家們也紛紜出謀獻策,他們居然分歧認定我會接辦,沒想到我一口拒絕了。不是不愿意,而是沒才能。這般出格且冒險的事,一回就夠了。后來傳聞,此事不了了之,因這確切不是好干的活兒。
十五年曩昔了,承蒙三聯書店慧眼,愿意將那篇長文做成一冊小書,浮現給非專門研究的讀者。這般粗心大意的論述,不成能進方家眼;但若年夜致不差,且有若干閃光的點,那就謝天謝地了。我以前寫過一則漫筆,題為《悼念小書》,感嘆的恰是專門研究化年夜潮洶涌,可貴再會親平易近、溫情且風趣的小書。那是一種寫作境界,雖不克不及至,心向往之。
2020年12月28日于海南陵水客舍
(《年夜圣遺音——文明的碎片以及瀏覽的樂趣》,北京:三聯書店,即刊)
(作者單元:北京年夜學中文系。圖片除注明出處外,均為作者供給)
(轉錄發載自“論文衡史”微信大眾號)